25号明显是代号，是上周日晚上去理发时，给我洗头的小师傅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，只看到他的胸卡上写着25号。
洗头的时候，开始跟他扯淡，有时候他们喜欢主动跟客户聊，洗头的时候要是不说话，只是干巴巴的操作，会显得很尴尬。话匣子总得要打开——至少他会问“水温怎么样力道合适么”之类的。我要是洗头工，我也会喜欢跟客户聊，接触了这么多三教九流的人，一定会有不少故事吧。
“你在移动上班啊？”他注意到我T恤上的公司标记——我喜欢穿旧的或者不那么喜欢的衣服来理发，因为穿太工整的，按摩时衣服会揉得皱巴巴的。
“恩。”
“那你知道现在苹果手机多少钱么？我想买一个。”
我说不清楚哎，移动没有跟苹果合作，没谈拢，正品iPhone只能去联通那儿买，否则就只能买水货。
他说我才不买水货呢，你说我花3、4千块买个水货，多不值。
我笑了，说年轻人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给我洗头的师傅都变得比我年纪小了，唉）就是爱时髦，手机嘛，能发短信打电话，拍个还算清晰的照就可以啦。
他笑了，腼腆地说，我主要就是喜欢玩上面的游戏。
沉默了一会儿，我没话找话，今晚人怎么这么多啊。
他说，是的，这时候吃完晚饭了，都出来了。
我说你们过年会休息多久？
他说，三十晚上6点就关门，初一不开，初二就开了。
我说，你家在哪儿啊？
长沙。
哦，咱俩还是老乡啊。
他说，是的，我爸09年3月在长沙买了个很大的房子，他住单位，我妈在郴州。我爸说那房子给我住。
我说，那好哇，你是独子，家里人都宠着你，那你回家么？
不回……他停顿了一下，说，一是不想回，二是回不了啊。
我敏锐地感觉这里面有隐情，便问，为什么呢？
这时候，我一直看不到他的正脸，他倒映在我眼前，我只注意到他头发染黄了，但是给人感觉很干净，整整齐齐地，随着他的动作在额头前摇晃。
我已经4年没回过家了，他说，我17岁就离家出走了。
哦？我用疑问表示我在关注。
“其实我父亲和我叔在长沙开了两家理发店，我17岁时，也一直在店里帮忙，但是我不喜欢自己天天没事做，书也不想读，我又不想一味地依赖家里，就带着300块钱，背着两个包，坐火车到了北京。到了北京，身上只剩130块钱了。”
“有什么亲朋投靠么？”
“完全没有。”他说“完全”的时候，有明显的湘音，那种上下颚分开，夸张的声音。
“那你睡哪儿呢？”
“天桥，我跟着那些流浪的人一起，我很聪明的。”说这个时他带有明显骄傲的语气。“睡了3天天桥，每天吃1块钱的方便面，还好很快我就找到了工作，在一个餐馆当服务员，800块钱，包吃包住。
“我在餐馆干了3个月，就走了，餐馆只是我为了尽快安顿而已，我还是要去到理发店做事，我在家里的店里也做过，再说我以后也想在美发这个行业做。
“我就去了一家理发店，拼命干活。从早上上班，一直干到店关门——我下班了没地方去，还不如多洗几个头呢，还有钱拿。”
“你就没想过谈个恋爱么？你长得帅，找你谈恋爱的女孩应该不少吧？”这是实话，虽然他染黄了头发，但并无妖孽气，还是清秀占主要成分。
“没有，确实有一些女孩，店里的同事什么的，想跟我谈，但我不想，我觉得我还没资格，我什么都没有，也没有定下来在哪里，北京之后，我去过沈阳、宁波、成都、武汉、广州、3个月前到了这里，你说我怎么能从容谈恋爱呢？”
我肃然起敬。这番话我以为只有我能说出来，没想到眼前这个88年出生的小孩也有这样的定力，一直在江湖上漂，而且行业特殊，我认为应该是处处留情的才对。
“这4年，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亲人？”
“没有，现在我在网上跟我表弟视频聊天，他已经不认识我了。”
“那也是，你出来时17岁，还是长身体的时候，4年的变化可以很大的。不过你正需要营养的时候……”言下之意，我为他在发育期缺乏家里能提供的充沛营养遗憾。
“是的，我出来才158，现在都168了。”
“你看看。”我笑着说，“要是在家里好吃好喝，肯定比这要高不少。”
他笑笑，没有说话。
“这几年，你爸妈没找过你？”
“找也没有用，我不会跟他们见的，我出走后的那半年，打电话回去，我爸都一直不接我电话，还在生我的气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“后来他终于接我电话了，一接就对我哭开了。”
“那你哭了么？”
“我这4年，一滴眼泪都没掉过。”他从短时的感伤里，又恢复了一点骄傲，“唯一一次差点哭，是我20岁生日那天，他们在我qq里留了很多言，我妈妈留了一句，我看了差点哭了，但还是忍住了，她说‘儿子，妈妈50岁生日的时候，能不能见到你？’”
感同身受，我也一时无语，过了一会儿，像个长辈般的劝导她说，还是回去吧，等你觉得在外面学到该学到的东西了以后。
他点点头，嗯，我有计划了，打算2011年6月回去，我这几年攒了3万块钱了，等过几个月，我把这里的活儿辞了，然后把3万块钱全花掉，我要去学东西，学美发的东西。
我都为之一振，很高兴地说，好啊，到时候你学成回去，接手你家里的那两家店，我回长沙时有机会一定去你那儿理发。
他说好啊，我家的店名叫星秀造型，很好找的。
头洗完了，我去找剪发的师傅，他又忙去接待另外一个客人，这里生意很不错。我问给我剪发的师傅，他连夸25号，说他很认真，来这里这几个月都是优秀员工，洗的头每个月都是最多的，叫他干什么他都很乐意去做，人虚心，好学，上进。我跟师傅谈起25号的经历，他却一点都未曾耳闻过，不过或许他也不关心，或许我也不关心，只是因为他人的故事，让我们在平淡到麻木的生活里，看到了一丝可以参照的亮色。
我觉得有点遗憾，因为突然发现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，我对他的传奇经历的好奇关注远没有结束，我甚至想加他qq之类的，能时不时关注下他个人奋斗的辛酸与欢乐，也可以在若干年之后，能再好好聊聊，他的故事应该远不止这些，他值得更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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